談蚊色變

(一)

'05年乙未甫入夏,台灣中南部伊蚊肆虐,登格熱 ( dengue fever ) 嚴峻,未屆中秋,本土病例已逼近一萬八千,多個病患不治。入秋後,潮熱多雨,窪也積水難清,虐勢未戢。 令台灣中南部民眾談蚊色變。登格熱病媒蚊主要有兩種,其一為腳有白節斑蚊,喜棲息于屋內陰暗處之埃及斑蚊 ( Aedes Segyti ),它的吸血高峰期為早上九點和午後四、五點。 另一種為通常棲息于屋外、胸有白線蚊之白線斑蚊 ( Aedes Albopictus ),兩者同屬伊蚊種。

Aedes albopictus - Factsheet for experts

初次被埃及斑蚊叮咬而染上登格熱者,會高燒不退、 腹瀉、嘔吐甚至出血,起碼有三數日「痛不欲生」,如果不幸再「中鏢」一次,則性命垂危,幾無藥可救。

蚊蟲之蚊字,古字是民字下面從雙虫,意謂「人皆得受其螫」之謂也;而伊蚊即古所稱腳有白節之豹腳蚊 ( Aedes )。宋蘇東坡就說: 「風定軒窗飛豹腳,雨餘欄檻上蝸牛。」( <次韻周開祖長官見寄> )

宋羅願<<爾雅翼·釋蠹三·蚊>>:「其生草中者,吻尤利,而足又有彩,吳興號為豹腳蚊子。」

清錢謙聞蚊色變,他不敢忘記: 「高郵湖水通平望,東有吳興豹腳蚊。」( <露筋廟> )

同代沈紹姬則苦于「斗室何來豹腳蚊,殷如雷鼓聚如雲。」( <蚊> )

同代的厲鶚更說: 「豹腳猛于鷹,經綃圍夜玉。」( <萍州曲和飽明府‧之八>,自注: 吳興多蚊,豹腳者尤毒。)

(二)

蚊蟲之肆虐中土,是概始于混沌初開之時,源遠流長,令人不堪其擾,難怪古人服裝、和尚袍,都是包得密密實實的。大概只有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的達摩禪師,能藉著他湛深內力自體驅蚊,不擾清修。 十年窗下捱蛟咬的文人雅士,雖被蚊虻咬個七葷八素,無奈之中,也不改浪漫的文人本性,癢中作樂, 詩詠龐多 。

套用句俗語說,不怕拳頭打爆石,最怕蚊虻咬英雄,蚊咬的玆味,實在癢得難受。豁達如莊子者,早在西元前兩百多年的戰國時代,就抱怨「蚊虻噆 ( 音簪 ) 膚,則通昔不寐矣。」 ( <<莊子‧天運>> ) 蚊子,炎夏有,冬溫亦兔不了,「冬溫蚊納在,人遠鳧鴨亂。」( 唐杜甫<通泉南北通泉縣十五里山水作>)  歷代詩人既奈何不了蚊,惟有藉詩消恨:

*晉傅選有伐蚊之檄文一篇---<蚊賦> ( 有如唐韓愈在潮州寫就之<祭鱷魚文> ),罵蚊蟆: 「眾繁熾而無數,動群眾而成雷。 肆慘毒于有生,餐膚以療飢。 妨農力于南畝,廢女工于杼機。子

*唐孟郊<斥蚊> :「五月中夜息,饑蚊尚營營,但將膏血求,豈覺生命輕。頸已寧自愧,飲人以偷生,願為天下幮,一使夜景清。」 ( 天幮,蚊帳也 )

*唐吳融<平望蚊蚊二十六韻: 「天下有蚊子,竟夜噆人膚。 平望有蚊子,白畫來相屠。......利嘴入人肉,微形紅且濡。振蓬亦不懼 ( 趕也趕不走 ),至死貪膏腴。舟人敢停棹? 陸者亦疾趨 ( 避之維恐不及 ) 南北百餘里,畏之如虎貙。」

*唐劉禹鍚<怒蚊謠>: 「沈沈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嘈然欻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 喧騰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聽者感。 露花滴瀝月上天,利嘴迎人著不得。......」

*唐白居易<蚊蟆>: 「巴徼炎毒早,三春蚊蟆生。咂膚拂不去,繞耳薨薨 ( 轟轟 ) 聲。斯物頗微細,中人初甚輕。 有如膚受譖,久則瘡痏成。 痏成無奈何,所要防其萌。么蟲何足道,潛喻儆人情。」<臼口阻風十日>:「魚蝦遇雨腥盈鼻,蚊蚋和煙癢滿身。」---<首夏>: 「林靜蚊未生,池靜蛙未嗚,景長天氣好,竟日和且清 ( 沒蚊的日子真好 )。」

*南唐楊鸞<即事>:「白日蒼蠅i爾飯盤,夜聞蚊子又成團。每到夜深人靜後,定來頭上咬楊鸞。」

*宋梅堯臣<聚蚊> : 「貴人居大第,鮫絹圍枕蓆。嗟爾 ( 蚊 ) 于 其中,寧誇嘴如戟 ( 你咬得到他們嗎 )。 忽哉傍窮困,曾未哀瞿瘠。利吻競相侵,飲血自求益 ( 欺負窮人嘛 )。......薨薨 ( 轟轟聲 )勿久持,會有東方白。」

*宋秦觀<冬蚊>: 「蚤躉蜂虻罪一倫,未如蚊子重堪嗔。萬枝黃落風如射,猶自傳呼欲噬人。」

*宋范仲淹<詠蚊>: 「飽去櫻桃重,飢如柳絮輕,但知求旦暮,休要問前程。」

*南宋趙蕃<晚作>: 「古屋黃昏蝙蝠飛,爾飛幹我意何為。但愁蚊子同生翼,飽爾亦當侵我肌。」

*明文徽明<黃鶯兒>: 「名賤且身輕,遇炎涼,起愛憎,尖尖小口如鋒刀。叮能痛人,叮能癢人。 嬌聲夜擺迷魂陣,好無情,偷精吮血,猶自假惺,惺。」

*清葉誠<譙蚊詩>: 「穿衣巧剌繡,中庸警卓睢。深入石飲羽 ( 如漢各將李廣般射箭入石叮人 ),潛侵劍切泥。三伏 ( 小暑、立秋之間,濕熱高溫 ) 涼夜好,清風吹滿懷。 時方愛露生,鳴鏑一聲來 ( 蚊叫 ),誤憤自批頰,悵望空徘徊 ( 打不到蚊子,懊惱不已 )。」清趙翼<一蚊>: 「六尺匡床障皂羅 ( 蚊帳 ),偶留微罅失譏訶。 一蚊便搞一終夕,宵小原來不在多。」

(三)

別說被蛟咬,就是轟轟如雷般的蚊叫聲,就夠令人討厭透頂。 蚊雷---聚蚊成雷,早見諸古籍,漢班固<<漢書‧中山靖王傳>>: 「夫聚喣 ( 音鼠,唾沫也 ) 漂山,聚蚊成雷。」( 類似千禧年初之蝴蝶效應說,The Butterfly Effect,但卻整整早了幾近一千九百多年 )。唐張祜<題平望翼>: 「雨氣朝忙蟻,雷聲夜聚蚊。」唐王起<秋林即事聯句十三韻>: 「蚊聚雷侵室,鷗動浪滿川。」 唐韓偓<冬至夜作>: 「不道慘舒無定分,卻憂蚊響又成雷。」 宋陸游<宿沱江彌勒院>: 「蛙吹喧孤枕,蚊雷動四廊。」元馬致遠<法衫淚‧第二折>: 「對千里青山,兩岸猿啼,愁的是:三秋雁字( 行 ),一夏蚊雷,二月蘆煙。」蚊納既然那麼可惡,歷來也有防蚊、避蚊和滅蚊的獨步單方,以詩文流傳下來。

古時尚無驅蚊英雄雷達先生、也無鱷魚先生之類蚊香,想睡個耳根清淨的好覺,最好的選擇,當然是蚊帳。故唐薛能詩說:「退紅香汗濕輕紗,高捲蚊幮獨臥斜。」( <吳姬‧之五> ) 唐常楚老則說: 「飄搖挾翅亞紅腹,江邊夜夜如雷哭。請問貪婪一點心,臭腐填腹幾多足。越女如花住江曲,嫦娥夜夜凝雙睩。怕君 ( 蚊子 ) 撩亂錦窗中,十軸輕綃圍夜玉。」 ( <江上蚊子> ) 蚊幮,錦窗,輕綃,皆高級蚊帳,即古所稱之紗幬。梁孝元皇帝蕭繹所撰之<<金樓子>>,有一篇寓言式「啟示錄」( <立言‧上> ) : 戰國初年,五霸之首的齊桓公 ,曾在「翠紗之幬」內,得悟「以蚊為師」的道理:「白鳥,蚊也。齊桓公臥于柏寢,謂仲父 ( 管仲 ) 曰: " 今白鳥營營,飢而未飽,寡人憂之。" 因開翠紗之幬 ( 蚊帳 ) 進蚊子焉。----其蚊有知禮者,不食公之肉而退; 其蚊有知足者,嘴公而退; 其蚊有不知足者,遂長噓短吸而食之。及其飽也,腹腸為之破潰。公曰: "  嗟乎! 民生亦猶是。" 乃宣下齊國,脩止足之鑑,節民玉食,節民錦衣,齊國大化。」( 齊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驅蚊之另一種大眾化選擇,厥為火燂或煙燻。古民謠<蚊煙>: 「薄暮蚊雷震耳聾,火攻不用用煙攻。 腳爐提起團團走,燒著清香路路通。」宋溫革<<瑣碎錄‧滅蚊歌>: 「木朮川芎二味均,雄黃減半共調勻。用蜜為丸燒一粒,自然蚊蟲不相侵。 夜明砂 ( 蝙蝠糞 ) 與海金沙 ( Japanese Climbing Fern,俗名吐絲草 ),二味合同苦棟花。 每到黃昏燒一粒,蚊蟲飛去到天涯。」  宋歐陽脩<憎蚊>: 「難堪 ( 蚊 ) 爾其多,枕蓆厭緣撲。 燻檐苦煙埃,燎壁疲照燭。」宋陸游<燻蚊效宛陵先生體>: 「澤國故多蚊,乘夜籲可怪。舉扇不能卻,燔艾取一塊。」明方孝孺<蚊對>: 「童子拔蒿 ( 蒿草、艾草 ) 束之,置火于端,此即古之燃繩 ( 驅蚊 ) 法。」清汪秀峰<詠蚊>: 「乍成紈扇便成團,隱隱雷聲夜未闌。漫道紗幮 ( 蚊帳 ) 涼似水,明中易避暗中難。 紈扇莆葉做扇子 ( 大葵扇 ),僧人多用以驅蚊。」清朝寫<<聊齋志異>>的蒲松齡,則撰有<驅蚊歌>一首: 「爐中蒼朮雜煙荊,拉雜烘之煙飛騰。 安得蝙蝠滿天生,一除毒族安群民。」

唐皮日休似乎並不怕蚊,他把炒菜聲形容為蚊雷---松扇欲啟如嗚鶴,石鼎初煎若聚蚊。」 ( <冬曉章上人院> )  也有同蚊開開玩笑,癢中仍免不了書生本性。 明唐伯虎以一對聯贈某商賈曰: 「門前生意好似夏日蚊蟲隊進隊出   櫃裡銅錢要象冬天虱子愈捉愈多」。清沈三白在他的<<浮生六記>>中,竟然玩起蚊來,視為<閑情記趣> : 「留蚊于素帳中,徐噴以煙,使之沖煙而飛鳴,作青雲白鶴觀。」 蚊子既令人厭惡,文士遂以蚊諷政,諷。,清單斗南以蚊諷政: 「性命博膏血 ( 粵小孩戲稱血為蚊飯 ),人間爾最愚,噆膚憑利喙 ( 憑勢欺人 ),反掌殞微軀 ( 一個巴掌給人拍死 )。」 ( <詠蚊> ) 同代袁枚則以蚊諷人: 「蚊虻疑賊化,日落膽盡壯。 嘯聚聲蔽天,一呼竟百唱。 如赴闤闠市,商謀抄掠就。 作鬧已可憎,嘴嚼更可況。」 ( <碧紗幮避蚊> )

或許有人好奇,為何台灣原住民服飾,傳統上比較裸露,難道他們天生的不怕蚊?---答案揭曉,原來他們祖傳用馬告 ( Makaury ), 即山胡椒 ( Litsea Cubeba,香港叫木薑子 ) 製成防蚊油防蚊,據說效用頗為不俗。

彭家發

台灣政治大學新聞學退休教授,  學術專長為新聞學、新聞文學、新聞實務、漢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