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的千山独行

香港首席自由派知识分子李怡逝世。李怡终身从事政论、出版、报刊主编,一生人只做了一种职业,而且只有一种信仰,就是知识分子如何令中国人生活得最幸福。

虽然他的早年,信仰受限于马克思和共产党,但其实此一向往:改善国家、民族生活幸福的愿望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中国的政治环境:由 40 年代末,被视为贪污无能的国民政府退出大陆,中国知识分子满怀希望,迎来一个新的共产党政府,到后来毛泽东使用暴政、邓小平复出而又改革开放,中国社会的环境如镜花水月,风起云涌,但照镜的人还是那一个。

李怡幸好来到殖民地的香港,在百花齐放的环境,主办殖民地政府所能容忍的政论杂志,而且早期有共产党资助背景。没有英国人信奉的宽容,也就没有“七十年代”与李怡影响香港台湾海外留学生知识分子的一个时代。

但如果将李怡比作法国的伏尔泰,却未免忽视了背景的不同。中国并不是 18 世纪初期的法国,虽然有雷同之处。18 世纪初的法国,路易王朝虽然颇为专制,路易十四奉行朕即国家的独裁,但尚未到残民自肥的暴政。

准许若干知识分子发表政见,但因为司法黑暗,教会专权,所以才有伏尔泰和卢梭等人提出的天赋人权说。

伏尔泰没有因为为民请命而被投入监狱,但中国的帝制却连绵不断,虽然经历过 20 世纪中期,大陆的民国、香港的殖民地管治,开创了短暂的空间,这才出现了由胡适、鲁迅到李怡和殷海光,此一短暂的中国现代自由派知识分子的风景。

但随着 1949 年大陆闭关,香港到了 21 世纪初,逐渐也实行闭关,李怡的自由主义也无法生存。

加上中国对于“知识分子”的定义,从来未曾经过现代化。所谓的 Intellectuals,应该叫做“知识人”,应该不只限于读文科和历史政治的所谓书生,而应该包括医生、律师、银行家、工程师。但是在中文的系统里,一说到“书生”,就联想到只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文科人,而不包括科学家和金融界精英。

中国人社会将“文科人”定义为“知识分子”,而知识分子有为民请命的义务,但是科学家和金融银行家却不必有。

而在西方社会,天文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也同时关心社会,为人文的前景发出警号。爱因斯坦对西方的教育和经济都发表过许多伟论,特别是社会主义是否适合于西方现代世界。

然而,丘成桐和段崇智,一旦由美国应聘到北京和香港,都不能发表在他们的专业范围以外的意见。一旦段崇智在香港的中大学生参与社运之时,以校长身份付出某种的关怀,即刻遭到亲中势力的恶意攻击。

这就是中国人社会对所谓知识分子的定义和局限。李怡的“七十年代”,以海外台湾留学生为对象,当时他们许多在美国读电脑和电机工程,却同时跨界组织保钓运动,而保钓是一种社会关怀。他们只能在美国的自由环境作此越界的研究和活动,回到台湾,一切都被监视,因为当时台湾处于戒严状态。

李怡的悲剧在于太过孤独,而他的孤身马拉松,虽然在下半生也赢得掌声,但掌声只限于掌声,来自观众,而不是整个知识专业阶层,包括工程师和医生,听了李怡的政议,积极地投身改善社会人民生活幸福的工程。

只有李怡一个人,用一生跑完了这场危险的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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