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約旦 體驗當地人的待客之道與沙漠燒烤

剛把一隻小山羊塞進我懷裏,其中一個女孩就想起了一件事。「禮物!」她高聲喊道。「送給你的禮物!」我還沒來得及擔心她說的禮物是指那只山羊,11歲的穆娜(Muna)就跑回她家的帳篷了。回來時,她一臉微笑,掌心裏握著一管旅行裝大小的足部護膚乳液。裏面的乳液只剩一半了。「禮物,」她又說了一遍。她13歲的姐姐妮達(Nida)也不甘示弱。她跑回帳篷,回來時拿著一隻塑料手鐲。

她們是不會允許我拒絶的。於是,我從衣服兜裏掏出僅有的一件東西作為回禮:一罐潤唇膏。「喔!」穆娜說。「謝謝。」

我們一起回到帳篷的陰涼中,盤腿坐在山羊毛地毯上。她們的母親一邊害羞地看著我們,一邊一杯接一杯地倒茶,兩個小姑娘給我看她們畫的畫,教我阿拉伯語單詞,讓我品嚐塞到我手裏的賈米德(jameed)球。這是一種堅硬的如石灰岩般的奶酪,是將羊奶放在帳篷頂上曬乾而成。一塊手織的毯子將男賓區和女賓區分隔開來。隔著毯子,我能聽到帶領我去沙漠的導遊用阿拉伯語和他父親聊天。雞叫聲響起,一隻綿羊隨之發出咩咩聲。壁爐燃燒木頭散發出香味,在帳篷裏彌漫開來,令人身心放鬆。

我想,這就是我來約旦要找的東西。

從一處傳統的貝都因房屋看出去的景色,但這處房屋是暫時的:住在裏面的這一家人每隔幾個月就會帶著帳篷般一次家。從一處傳統的貝都因房屋看出去的景色,但這處房屋是暫時的:住在裏面的這一家人每隔幾個月就會帶著帳篷般一次家。

抵達瓦迪拉姆(Wadi Rum)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覺得來約旦是個錯誤了。我曾對這個中東小國寄予厚望。朋友和我說過這裏的美景和美食非比尋常。但他們尤其大談特談一件事:這個國家的人民溫暖、熱情好客。這正是我最期待的。

在抵達後的最初48小時裏,我幾乎沒有感受到這種熱情。在我出發的地方,紅海岸邊的度假小鎮亞喀巴(Aqaba),人們不懷好意地打量我、嘲笑甚至觸摸我。「這裏的男人不習慣女人獨自出門,」一名警察聳了聳肩說。我想把自己關在酒店的房間裏,再也不出門,直到啟程返家。

但實際上,我去了沙漠。

地處約旦南部與沙特阿拉伯的邊界附近,因其綿延起伏的白色和紅色沙丘,以及看上去頗有神秘感的岩石山而吸引著遊客。但來瓦迪拉姆的真實原因不是這裏的風景,而是以這裏為家的人。

瓦迪拉姆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但它的奇異之美並不是遊客到來的唯一原因。瓦迪拉姆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但它的奇異之美並不是遊客到來的唯一原因。

很多外國人最早是通過勞倫斯(TE Lawrence)才知道生活在這裏的貝都因人的。勞倫斯是瓦迪拉姆最有名的西方遊客,這位英國軍官完完全全適應了貝都因人的生活,所以有了綽號「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

勞倫斯說,貝都因文化的一個方面是,對款待賓客看得很重要。他寫道,這一點非常關鍵,差點毀了阿拉伯革命(Arab Revolt)。阿拉伯人計劃一登陸麥地那(Medina),就豎起旗幟,宣佈發起對土耳其的革命。但在最後一刻,幾名土耳其軍官加入了他們的征途。一些人認為,應該直接把這幾名軍官打發走,畢竟他們即將成為死敵。但貝都因人的好客為此帶來了不便。畢竟嚴格說來,他們是「兩位不速之客,按照阿拉伯人的好客法則,(他們)不能傷害客人,」勞倫斯寫道。(最後,在不速之客被護送回大馬士革後,阿拉伯人才豎起旗幟。)

過去幾十年,全約旦的貝都因人都像佩特拉(Petra)的這名女子一樣,發現自己的生活方式變了。過去幾十年,全約旦的貝都因人都像佩特拉(Petra)的這名女子一樣,發現自己的生活方式變了。

在勞倫斯到來後的幾十年裏,貝都因人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變化。封閉的邊界中斷了他們歷史悠久的遊牧生活方式,科技和旅遊業則帶來了機遇和挑戰。

但貝都因文化中的一些信條卻驚人地保持不變。

「你想了解貝都因人的好客?」我到達瓦迪拉姆村時,我住的貝都因人街道(Bedouin Roads)營地的負責人齊拉比亞(Attayak Ali al Zilabia)問道。「別擔心。我們會讓你看到什麼是熱情好客。」

很快我就意識到,讓一個貝都因人解釋好客,就好比讓人描述沙丘在腳趾間的感覺一樣多餘。根本不用問。它就在那裏。

引領我去沙漠的導遊拉希德(Abu Rashid)身形偏瘦,相貌英俊,黑色的頭巾繩把他的紅白兩色的傳統中東頭巾固定成一個傾斜的角度。(我問起時,他笑著告訴我他的全名是Sabbah Abu Rashid al Zalabiyah,即便如此,這個名字還是不全,因為貝都因人的起名習慣是,一個人的全名要包括名字、父親的名字、祖父的名字、具體的部落名和更大的「父系」部落名)。

在這種環境下,保持白色長袍一塵不染並非易事。

不難看出,拉希德一生都生活在瓦迪拉姆。我很快得知,他可以像蜘蛛一樣在峽谷兩邊近乎垂直的岩壁上迅速、優雅地攀爬,只需用約德爾唱腔喊一聲就能讓走了一英里的駱駝停下腳步,抬起頭來。或許最令人震驚的是,他身穿貝都因男性傳統的寬鬆長袍,即便在紅色的沙丘之間奔波了一天,也能夠保持自己的白色長袍一塵不染。

每當我對其中任何一種技巧感到驚訝時,他都會微笑著聳聳肩說,「我是貝都因人。」

拉希德的技巧之一:不費吹灰之力地在峽谷兩邊的岩壁上攀爬。拉希德的技巧之一:不費吹灰之力地在峽谷兩邊的岩壁上攀爬。

一天,我和拉希德開車走了一個小時也沒看到人。沙海由紅變白,遠處出現了一道道紫色。我們深入到了中部旅遊幹線的南部。這片地區雖然荒涼,但仍散佈著過夜的營地和著名景點,比如勞倫斯泉(Lawrence’s Spring)。據說勞倫斯喝過那裏的水(在1962年的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中,奧圖爾[Peter O’Toole]也喝過)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就連那幾十處奇怪得像來自月球一樣的岩石群,在我眼裏也開始變得一模一樣。我只知道我們不是在兜圈子,因為拉希德一直坐在我們的四輪驅動車裏對柱子一樣的岩石山指來指去。「所有的山都有名字——所有的,」他解釋說。無論是一座不超過10米高的「山」,還是像沙漠中700米高的烏姆伊施林山(Jebel Umm al-Ishrin)這樣的大山,都有名字。

拉希德的技巧之一:不費吹灰之力地在峽谷兩邊的岩壁上攀爬。拉希德的技巧之一:不費吹灰之力地在峽谷兩邊的岩壁上攀爬。

在一天結束的時候,我讓拉希德在地圖上標出我們走過的路線。我驚訝地發現,我們只走了大約十五分之一的沙漠。我其實不應該感到震驚。僅瓦迪拉姆的保護區就有720平方公里,大約相當於紐約市的整個都市區,包括五個行政區在內。拉希德對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對那些在這里長大的人而言,沙漠不僅僅是後院:沙漠就是家本身。

畢竟,這就是貝都因這個詞的意思。貝都因這個詞來自阿拉伯語中的bedu,意思是「住在沙漠裏的人」。

在沙漠裏的部分地區,你可以同時看到白色、黃色、紅色和紫色的沙子在沙漠裏的部分地區,你可以同時看到白色、黃色、紅色和紫色的沙子

我在約旦各地遇到的貝都因人告訴我,他們覺得真正的家不是有牀和屋頂,而是有荒涼的沙漠的地方。在瓦迪拉姆也一樣,我聽過多名導游說,即便營地裏有帳篷,他們也常常喜歡睡在敞篷四輪驅動車裏,甚至是星空下的沙子上。

雖然是一個熱門旅遊景點,但瓦迪拉姆至今仍保持著原始的本色。位於沙漠邊緣的小村莊是這裏唯一的固定居住地。如果你是開車來的,必須把車停在那裏:要穿過沙漠只能騎駱駝、驢子和駕駛四輪驅動車。沿途沒有路標和公路,也幾乎沒有移動電話服務。

因此,在沙漠裏遇到其他人幾乎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它形成了一種不僅僅是浪漫,更是務實的好客凖則。即便有一天,你在幫助一個跌到在帳篷上的陌生人,他饑渴交加,需要睡上一晚好覺,下一次你可能就是需要幫助的一方。

阿拉伯語中"bedu"的意思是"住在沙漠裏的人"。阿拉伯語中”bedu”的意思是”住在沙漠裏的人”。

現在,在我們跨過紅色的沙漠,前往薩巴塔(Sabatah)附近的白色沙漠時,我們遇到了一隊慢慢邁著大步、吃著灌木樹葉的駱駝。拉希德停下車,跳了下去。他直呼其名地和那個放駱駝的人打招呼,並把我們隨身攜帶的食物給了他一些,那是一塊塑料包裝的油酥糕點。此人不是拉希德的親戚,也不是貝都因人。他是非洲移民,對瓦迪拉姆來說相對陌生。但在沙漠裏,每個人都是朋友。

在沙漠裏,每個人都是朋友。在沙漠裏,每個人都是朋友。

後來,我和拉希德去看望他75歲高齡的父親謝赫扎拉比亞(Sheikh Ali Lafi al Zalabiyah)。老人幾乎每周都要去村裏看望第一個妻子,同時取走補給和打聽消息。但他真正的家是沙漠。他和第二個妻子及兩個女兒就住在沙漠裏。他的住處每隔幾個月就會換一次。

為了去他住的地方,我們必須一直往南開,直到距離沙特阿拉伯邊境只有幾公里。他家的帳篷搭在一座石山的庇蔭處。視線所及看不到別的定居點和人。我們走進帳篷,拉菲(Ali Lafi)微笑著示意我坐下。

謝赫的家藏在一座巨大的岩石山的庇蔭處,但這裏只是暫時的居所。謝赫的家藏在一座巨大的岩石山的庇蔭處,但這裏只是暫時的居所。

「無論認不認識,是不是陌生人,都應該以客相待,」他通過拉希德的翻譯告訴我。「不管怎樣都應該接受他。並且按照貝都因人的傳統,他來了之後,不要問他來自哪裏。也許他只是來看看,然後還要接著趕路。但如果他停留的時間超過一天、兩天,也許你可以問他,因為他可能想和你談些什麼事情,或是需要什麼。那麼你必須問他,而且如果他需要幫助,你就要幫他。」

但最重要的是,你要親口告訴他,「歡迎到來。無論他來自同一個部落還是其他部落,來自約旦還是其他國家,他都是客人。」

拉希德和父親在家裏休息放鬆。拉希德和父親在家裏休息放鬆。

我問道,反過來我應該遵守哪些規則,他笑了。拉希德翻譯說,「你是外國人。他接受你的行為,因為你不是貝都因人。」一開始,我和男性坐在一起:「如果你是貝都因人,你就會採用貝都因人為女性設計的制度。女性來家裏時,她會徑直走向女賓區。並且你必須遮住自己的身體和頭部。遮不遮臉你自己選。」

假設我是一名貝都因男性,主人會為我奉上咖啡,拉菲接著說。喝完一杯後,如果還想喝,我應該把杯子沿直線往前移動,而不是上下移動。如果不想再喝了,我應該輕輕搖一搖空杯子。而且我只能喝三杯:再多就會被認為貪得無厭。

但咖啡可能代表我需要的不僅僅是熱情款待。拉希德說,「家裏的男主人,比如我父親,會說,『喝咖啡』。客人會說’不了。只有你幫我們做件事,我們才會喝咖啡。我父親會說,『如果我能做到,並且不違背真主的旨意,我就會去做。』」這件事可能是解決血海深仇(不過據拉希德說,現在這種情況很少見)或安排一樁婚姻(如果新娘同意的話)。拉希德說,如果能做到,他會說,「好,喝咖啡吧。」「如果做不到呢?」「客人會生氣地離開,」拉希德笑著說。

貝都因人中的女性通常不會和拉希德的父親和兄弟坐在男賓區。貝都因人中的女性通常不會和拉希德的父親和兄弟坐在男賓區。

還應該提供吃的。拉希德說,”如果客人遠道而來,或者你愛他們,他們是你的朋友,你應該為他們殺一隻羊,如果他們同意的話。”殺羊是為了做曼薩夫(mansaf),這是一道用肉、烤餅和米飯做成的傳統美食,上面還會澆上用賈米德,就是那兩個小姑娘讓我品嚐的那種硬奶酪做的濃湯。

從殺羊到用奶酪做湯,做成一頓曼薩夫需要好幾個小時。因此,如果客人趕時間,可以選擇扎布:一道用蔬菜和肉,比如羊肉做的菜餚。這道菜要在地下的坑裏慢慢烹制,它是貝都因人的燒烤。製作扎布時可以兩三個小時不用管,但也可以只用三分之一的時間就把它做好,而且不需要看著。這使扎布成了一個更快、更方便的替代方案。

幾小時後,我的手腕上還戴著妮達和穆娜送我的那個塑料手鐲。我已經回到了營地,看著拉希德和營地的廚師穆罕默德(Muhammed)拿起一盤用羊肉、西葫蘆和土豆做的三層烤菜放進沙地裏的一個洞中。他們蓋上蓋子,然後又用沙子蓋在上面。

回到營地,拉希德和廚師穆罕默德凖備了扎布當晚餐。回到營地,拉希德和廚師穆罕默德凖備了扎布當晚餐。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幾乎沒有跡象表明他們正在做扎布:在沙子的密封下,連香味都飄不出來。太陽下山後,我們面對著營火吃飯,其中一名導遊彈著貝都因人的傳統弦樂器rebab。如果這是排名第二的待客美食,必然不會難吃。